海楼 (第2/3页)
是塔门阖了。 塔中灯烛明亮,深锁经年浓香。塔室正中立一坐像,形容衣服皆已磨灭,右掌不见,左掌历历可辨,垂于膝前,似与愿印;坐像前,设香案蒲团;两侧不陈护法像,四壁彩绘,灿焕逞艳。塔无旁门,夕晖不侵,明烛照画,状若戗金。条纹上金屑萦转,书写一段不传于世的煊赫岁月,并陈盛衰于一笔,看画人仓促远观,闷窒不啻于骤堕火聚。 他颅颡烧起,眉寸烧起,这无名塔和他一并烧起,处处业火,处处热浪。 阿安呢? 他惶然而巡,却见蒲团上伏卧着一个人,初寂寂如死,复颤颤如波。青丝颤、荡、浮、沉,徐展一面墨扇,一身素袍泻开,分出两味白:一味优昙白,梵客日夜信慕、狂徒未敢亵渎;一味铅粉白,娇吮眉尾渥朱,三更后、泪晕时哀哀盈枕,偏生要人亵渎。铅粉白逼退优昙白,铅粉白的踝露了,胫露了,膝弯露了,腿脡露了,一截腰腹露了——衣带未束,或是他不想它束上,丰稔而近于垂委的革囊冷冷刺着他,他看不清是谁。 他不敢看清,由是诵经。金经墨书恒河沙数,千字万字焚溺,欲字漫天匝地。 壁上的画,古昔的流丹粉霞,悉数烧熔了,他与他坐观这一切的发生,无济于一切的发生。烧熔的画锻铸泥犁,泥犁中扑下薜荔,得他体,受他享祭;他化饿鬼,喉咽如针,肚腹成丘,与众鬼争食一人身。 这一人身,展臂敞怀,拥他,拥众鬼。众鬼得法,化蛇,碧粼粼翻搅铅白雪。蛇虺有宿缘者,修人面人躯,享其唇吻,交颈噬肤;蛇虺有不悟者,宁不省不觉,环其腰股,游经胸腹。这一人身揽抱众鬼,目不能闭,耳不能净,口不能合;这一人身含笑,从千蛇万肢间斜睨迎鬼上身的狂徒,遂其所愿,将冷笑压入蒲团。黑发分蛛丝,不解罗网,不束欲心,回转间,谷道骤空,瞬息满盈,铅白与血,蛇信与涎,成被体法衣——兽的法衣,这天地间无饰无邪无情无怖的赤裸。 那两味白于鬼群隐现,撕为万千残片。初生的饿鬼在蒲团前跪下,看那人身与群鬼欢媾,听其咍笑哀哭,乃亲吻之、悯怜之、侵偪之;诵经的心三缄其口,那髀髋缠缚它,那槛阱吞蚀它,那瞳睛唤醒它又绞杀它。饿鬼嘶吼,人身在它怀里寂灭;为饿鬼附体者却在远处,原是未近人身一步,不过默纵千百度无尽刑辱。 人身却起,数步返魂,返少年色相。 魔罗在眼。 他心胆俱裂,推开这欺人色相,竭力也堪可拂半寸灰而已。 这色相却唤他,男儿身,女儿调。 “二郎——” 魔罗在耳。 “回神没有?”殷安拟着殷慈的声嗓,转过眼,促狭僵在唇边,“你魔怔了?” 魔罗在意。 裴瑱如梦初醒,虚顿退步,双手冷颤。他以掌敷眼,在不及遮挡的数个顷刻,那目光漏了憎恨,只该是给他的。贪了一刹寂静,他面壁释手。“无事。”他又静一刹,“你可曾见过什么异像?” “没。”殷安烦躁道,“我转了圈没找着梯子,就见你发怔,喊你半天了,还推我。” 裴瑱揉按攒竹:“想起旧事,看画时耗了些神。”不待殷安发话,他道出裴门故事,涩讷渐趋顺滑,如活回人间。 四壁四图,自邃古至近代,今世人于其下蹀踱,跫音见在,遗音寥廓。画壁以左墙为始,门扇为终。 左墙绘一群赤条条人物,于山林载歌载舞,其一蹈于河中,左臂向黢黑地穴,右臂向无垠苍穹。地穴出枯髅,苍穹降佛手,枯髅佛手系以人身,四野飙尘。后壁所绘,云屏织锦,青鳞徕徊,甘露迎引,霞径肇开。一人袾裷衣冕 ,作飞天姿态,左持蛇尾,右伏百鬼,一鬼口吐黑雾,雾至人手辄变紫烟,余鬼于泉府嚎哭,泉府与人间乖违。右墙图画分上中下三格:上描天人眼,清清泠泠,傍观瞻部;中呈阴阳合,巨蛇交尾,属为塔形,塔中两人构精,神意端静;下绘人牲祀,牺牲不辨男女,一瞽目老妪执白刃剜其心,周遮大厉森罗,夺心啖舐。无心人开目莞然,如见彼岸。至若门扇,不过巨掌擎天,掌纹向外,以度妄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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